何懼AI“掉書袋”?
“兄弟,留心飯碗!”友人半開玩笑地發(fā)來消息,緊跟著又是一條視頻。點開來,是AI幾秒鐘寫出一篇散文。
友人知道我是吃“文字飯”的。但他不知道的是,類似的對話從春節(jié)前開始,就已在我這上演過無數(shù)次。對話的對象,有不明就里但憂心忡忡的長輩,有語氣調(diào)侃卻若有所思的同行,也有這樣善意提醒的朋友。
這陣仗還真挺嚇人的——要不是我真的在用AI,恐怕也要焦慮起來了。
對于AI的寫作,我是心懷敬佩和感激的。因為它最擅長的,也正是我最不擅長的——引經(jīng)據(jù)典。
欣賞的人稱之為“引經(jīng)據(jù)典”,不欣賞的人稱之為“掉書袋”。面對AI這位競爭對手,即便我以“掉書袋”相譏,但也不得不承認,AI恐怕是古往今來的寫作者中,書袋運用最自如的。而我,又正好是個記憶力很差的人,每每寫作時想引用點什么,都只能從腦海中撈出點影影綽綽的碎片殘章,再從不多的藏書中翻找半晌,待查到了東西,已然忘了自己到底要寫什么。而AI的出現(xiàn),恰可為我筆下文章猛猛注入飽學(xué)之氣。
譬如,春天到了,桃花開了,我要作文一篇“古詩中的桃花”。我大可直接把我的需求一字不差交給AI。而AI不僅讀懂了我字面的需求,還不失體貼地替我設(shè)想:“作者可能希望這些詩涵蓋不同的朝代和詩人,以展示桃花在歷史中的廣泛影響”“可能需要詩作既有知名度又有一定的獨特性,同時兼顧經(jīng)典”。幾秒鐘工夫,一份用心——倘若AI有“心”可用——的詩句單子便呈現(xiàn)在屏幕上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”“去年今日此門中,人面桃花相映紅”……我大手一揮,毫不客氣地命令:“太常見了,給我更冷僻的!”幾秒之后,“風暖仙源里,春和水國中”“未醉已知醒后憶,欲開先為落時愁”一類的句子也都呈現(xiàn)在我眼前,快速,精準,毫無怨言。
還能說什么呢?我簡直要對AI的博學(xué)、勤勉和忠厚致敬了。這之后,我只要略加幾句點評,勾調(diào)幾抹情緒,一篇看起來洋洋灑灑、信手拈來的散文就寫好了。從這個角度講,AI在“掉書袋”這個賽道上,確實算是一騎絕塵、人力弗及。
且慢。這樣的“旁征博引”,是我真正想寫的東西嗎?不然。人類作家的博聞強識,是否也沒有價值了呢?也不然。
我少年求學(xué)時,老師曾要求我們背誦《道德經(jīng)》。他說,眼下你們應(yīng)該是讀不懂,但先背下來,時不時在心里念叨兩句,歲數(shù)大了自然也就懂了。老師沒料到的是,我忘得比老得還快。到現(xiàn)在,能整段成誦的部分止步于“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”,每每讓我心生愧疚。但那些七零八碎、佶屈聱牙的“夫唯病病,是以不病”“反者道之動,弱者道之用”云云,卻不時在我腦海里晃蕩、碰撞,偶爾迸發(fā)出一道金石之聲。而那些腦中句子更豐富的人,迸發(fā)的金石之聲一定也更為頻繁而響亮。直至一剎那腦海中金光四射,像朝陽揭示萬物般照亮了某種輪廓。這,被我們稱之為“靈感”。靈感永遠偏愛腦子里有東西的人。
AI不懂靈感。至少現(xiàn)在不懂。面對索引整齊的各類知識,它只懂得對著人類的提問“直搗黃龍”。但藝術(shù)與人性,卻往往曲徑通幽。有時,是從“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”到“周公吐哺,天下歸心”的歌行百轉(zhuǎn);有時,是“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(yīng)如是”的福至心靈。人們浸淫在壯闊或平凡的生活中,時刻滿懷著有用或沒用的思索,沒人提問也會“自尋煩惱”,這是我們有別于AI的存在方式,也讓我們說出AI不會說的話、寫出AI不會寫的文??恐@些,人類作為創(chuàng)作者才可以挺直腰桿,從容驅(qū)使AI的智慧為文章增色,且無懼被取而代之。
“掉書袋”這一仗,人類大抵是打不過AI了。但不要緊。AI的勝利,也只是揭示了人腦真正擅長的事情。是什么事?如果還是當局者迷,不如問問AI:
“人類最厲害的寫作外掛叫‘不完美’,就像你媽做飯總咸的拿手菜,AI再精準也復(fù)制不出那種要命的溫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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