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是有靈性的。有些東西，單聽名字就可以讓人醉了。上海博物館“春風千里——江南文化藝術(shù)展”的衍生文創(chuàng)里，一款名為“知止”的香囊尤其讓我心生感觸。倒不是因為外觀設(shè)計，上面李叔同的墨法雖好，大約還是沒有讀到他的傳記，難以共鳴這種靜如止水的僧人氣息。反而是背面說明書上印著的幾款香的名字——降真香、川芎、佩蘭、薄荷、桑葉、七里香、白芷、山茱萸、零陵香，先不用聞，來回看上幾眼，好像突然有詩句從里面冒出來了。

循著這幾味香料翻出書柜里的一本《新纂香譜》，仔細查閱其中名稱，降真香、零陵香、白芷、七里香、佩蘭，香譜中都有記載，但名字略有不同。降真香最讓人銷魂，給人一種仙氣繚繞之感。《列仙傳》說它“燒之感引鶴降”，“然之初不甚香，得諸香和之則特美?！睋?jù)說，古人用沉香粉做篆香，必須用少量降真香來調(diào)香，它還有鎮(zhèn)痛止血的藥用?！睹t(yī)別錄》記載，周崇被海寇刃傷，血出不止，用了紫金散才止住，第二天結(jié)痂如鐵，“遂愈，且無瘢痕”。這一神藥里，用的就是上好的降真香調(diào)制。

零陵香又名燕草、薰草，因為生在零陵山谷所以得名，《山海經(jīng)》說它“氣如蘼蕪，可以止癘”，有去除瘟疫的功效。七里香記載在“木犀”詞條下，也就是桂花，因為木紋理如犀牛角而名，也稱為木樨。木犀開花時香飄數(shù)里，于是有了七里香、九里香之名，但叫七里香的植物不止一種。

白芷在香譜中記為“芳草”，又名茝、莧、符離、澤芬，也就是楚辭里的“沅有茝兮澧有蘭”。屈原佩戴的香花香草中，也有許多這些細膩美好的名字。佩蘭在香譜中作“蕙香”，《廣志》云：“蕙草，綠葉紫花，魏武帝以為香燒之?！蔽簳x時代以熏香為好，據(jù)說魏武帝臨終時有言，“余香可分與諸夫人”，可見對香的重視。后世也有了“分香賣履”的典故，李清照的《金石錄后序》中記載趙明誠臨終時，“殊無分香賣履之意”，有人因此推測其情變。魏文帝也喜歡熏香，據(jù)說有次因為衣服熏得太過了，驚到了馬，還被咬了一口。曹魏的重要謀臣荀彧也是愛香的奇男子，《襄陽記》載“荀令君至人家，坐處三日香”，“荀令香”也成了后世的風雅美談。

說起香囊，總令人想起男女之情，秦觀的《滿庭芳》詞里寫著，“香囊暗解，羅帶輕分”，繁欽的《定情詩》也有“何以致叩叩，香囊系肘后”。把香囊贈予心上人，要氣味香甜才能托遞柔情蜜意，但這款香囊里班班皆是藥材，幾味藥都有芳香祛濁、散寒活血的作用。因為藥用，聞起來不是那么動人，令人想起那位調(diào)香來做金瘡藥的將軍。臨近端午，不少“非遺”香囊都盛以中藥，說是有驅(qū)疫之效。香，終究是無用之事。如今的文創(chuàng)除了美觀，還要兼實用，更因為非常時期，人們總少了些熏衣風雅的心情，更把驅(qū)疫、平安當作一種心靈的寄托。

很多人都說文創(chuàng)不是剛需。一位古風愛好者曾放棄了做文創(chuàng)直播帶貨的計劃，怕銷量沒有保障，也傳聞有知名主播拒絕了某款文創(chuàng)的帶貨請求，只因擔心數(shù)據(jù)不佳，影響了他的KPI。文創(chuàng)最重要的是附著在其上的文化，相比其實用價值和性價比，文化才是真正的賣點。在江南文化藝術(shù)展的衍生品里，一款江南春絲面荷包也很討人喜歡，設(shè)計取意“湖上修眉遠山色，風前薄面小桃花”，出自文徵明的《郭西閑泛》，選的是其中最好的一句。盡管荷包上印著的是文徵明畫，但這句詩更引人玩味。文字比畫更有腦補的空間，輕輕撕開一個小口，可以抽出、長出許多故事來，自己的心得體會，才是最好的帶貨“口號”。

對文字的玩味是在腦子里的，但也需要有一份實物的憑借。換成現(xiàn)在流行的語言，也許要說“種草”。一直覺得“種草”這個詞發(fā)明得好，對某樣?xùn)|西所思所感如春草萌生，讓人心癢癢的。種草可以在線上，也可以從紙上，甚至影視劇、歌里面，一首詩，一行字，都可以成為種草的機器。種草，也許比帶貨是更適合文創(chuàng)的詞，帶貨是一瞬間的，要讓幾萬份的儲備貨量瞬間秒空，而種草更是細水長流的。不經(jīng)意間讀到某個句子，心生感觸，而有了體驗的欲望。好東西是要慢慢磨的。文創(chuàng)直播帶貨里，不如多講一些文化故事，給文創(chuàng)種草，不妨多一些文字的力量。

文字是很沉的，很靜的，會守在那里等著人來發(fā)現(xiàn)。哪天讀到了，看到了，感覺就有了，文化才能真正種在心里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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